士不可以不弘毅

1978年，当我考入河南大学并认识恩师宋景昌先生时，先生已经62岁。宋景昌先生出生于1916年，河南汝阳人氏。先生曾就读于西南联大中文系，师从冯友兰、闻一多、李广田等大师。抗战时期先生曾获全国大学生散文征文第一名，后任河南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、硕士生导师。先生一生从事古典文学研究，先生创作的楹联作品曾被刻录在开封的包公祠、禹王台、三贤祠、清明上河园等处，流传一时。

1957年“反右”运动开始，先生便因为那篇获奖的抗战征文而蒙冤，先是被开除公职投入大狱，后又到尉氏五七农场劳动改造，时间长达二十年。在劳动改造期间，40多岁的先生与普通的农场知青一起除草积肥，挑担挖渠，劳动强度之大，生活条件之艰苦，即使青年也无法承受。先生用一首诗，记下了当时的情景：

           破旧衣裳露半肩

           囊中已缺半分钱

           卑微无处呼庚癸

           熬得风霜又一年

尽管如此，先生仍然不忘自己所肩负的教书育人使命，先生在带领一百多位青年劳动时，充分利用一切空余时间，给青年朗读《诗经》、讲读《史记》，传授古代汉语知识。要知道，在那个年代，先生的做法是在冒着“用封建文化毒害青年”的风险，是会被判重罪的！但先生不怕，他坚信，中华民族的智慧结晶，终究还要被年青一代传承下去。于是在稻田里，在麦场上，在小河边，甚至在粪车上，都会听到先生朗读《诗经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、《国策》的声音。正是这点点滴滴的传授，点燃了一百多位青年的读书热情，1977年，全国恢复高考时，就有尉氏五七农场的知识青年金榜题名，这些青年的命运从此改变。至今，时隔四十年，当年的知青仍用诗歌怀念先生的教诲：

廉价的前进烟，一毛一碗的老白干

您似乎早把人生看透

可上百个知青就这样情愿跟着您

跳粪池挖河渠拔稗草

在氨水车上背诵《诗经》

您没有教我们忧伤抱怨

而是用古典文学，点亮了一颗颗心灵

您那手舞足蹈的姿势

如诗如歌，如美丽的梦幻

永远地嵌入我们的青春

1977年，先生终于重回河南大学的课堂。那一年，先生连住房都没有，就住在学生宿舍，和我们相邻。我清楚地记得，先生用补发的工资买了整整一板车书，当书拉到宿室时，先生快乐得就像个孩子。从那以后，先生担起了三个年级的课程和全校各专业的文学讲座，先生不知疲倦地工作着，从早到晚，从冬到夏，讲到兴奋处，先生的眼镜都被摔碎了。先生简陋的宿室，也成了中文系学生的资料室和第二课堂，无论何时，只要有人推门进来，先生就会笑脸相迎，耐心地解答学生提出的问题。那时，我是往先生的宿舍跑的最多的学生，也是向先生提问最多的学生。先生的宿舍是简陋的，先生的衣衫是破旧的，先生的饭菜是粗糙的，但先生的身姿闪闪发光，先生的声音如诗如歌。

如今，四十年岁月匆匆，先生已仙逝十年，嵩岳苍苍，淇水泱泱，先生之风，山高水长。此时，步入老年的我，眼前仍是先生的音容笑貌，耳畔仍是先生的朗朗书声。先生啊，我敬爱的恩师，是您常常让我想起曾子的话：“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远，仁以为已任，不亦弘乎？不亦远乎？”这才是中国师德的核心价值。

（304永利集团官网入口   彭月星  供稿）